主動脈剝離教我的事
那天,119緊急聯繫急診室,將送一位胸痛休克、可能是心肌梗塞的病人到醫院。
心肌梗塞,有一半的人還沒有到醫院就猝死,即使到了醫院,死神還是會無情地跟急診醫師宣戰,不是所有心肌梗塞送到急診都存活得下來。聽到這樣的通知,一看到停在急診門口的救護車,大家本能地著裝、戴手套,衝上前去幫忙、接手。
眼前這個人也太年輕了,應該只有30出頭,但他全身盜汗、痛苦地呻吟著:「好痛⋯⋯我的胸口好痛!我快不行了!」大家機警地接手,給氧氣、上點滴、止痛⋯⋯但是心電圖沒有心肌梗塞的表現,只看到可能有高血壓導致心臟肥厚的現象,但是119現場量血壓他是休克的,收縮壓不到90mmHg。機靈的護理師立刻量他的四肢血壓,卻發現左右兩邊相差甚大,左手血壓只有70/40mmHg,但右手卻是220/115mmHg。
病人突然痛苦地大喊:「啊!」像是受到極刑般痛苦。
看到這樣的血壓差合併如此劇烈疼痛,心中浮現最可能的診斷:主動脈剝離。而且他可能還在持續剝離,隨時都有機會在某個瞬間,死亡。
不等確切診斷,我馬上通知心臟血管外科:「抱歉!因為太危急,我先直接通知你們!雖然我寧可是自己在『狼來了』。」「不要緊!妳先做CT(電腦斷層),至少需要看裂的位置,才知道怎麼開,我這邊同步準備。」不等血液腎功能出來,直接聯繫電腦斷層室,我和同仁推著床上放滿急救器材的病床,我貼近病人的臉:「加油!撐著!我們一關一關過!」
他有守住承諾,做完電腦斷層,確認診斷是主動脈從心臟開口處,一直往下剝離到大腿處,在主動脈靠近頸部轉彎處非常膨大,快要破了,我趕緊再CALL一次心臟血管外科。但是在準備移回急診室的瞬間,病人像癲癇般地抖動,但他沒有意識、也沒有血壓和心跳,他猝死了,沒有可以電擊的心律,超音波也掃到乾扁的心臟泡在滿胸廓的血水當中。
我們盡力了,最後也和心臟內外科團隊嘗試所有能急救的方式,仍舊回天乏術。最讓人不捨的,是將遺體交給白髮人和年輕妻子的那一刻。
有一天深夜,一個40多歲的男性病人由外院自動離院到我的醫院,離院前的診斷是「主動脈剝離」。在護理師們熟練地為病人做初步處置的當下,我開啟院外片——主動脈剝離放肆地從主動脈往回裂到心包膜、再往下裂到腎臟、腸子血管、大腿血管。
我趕緊開處置給病人止痛、控制血壓(血壓越高,爆裂猝死的機會就越大)、換手術服,準備開刀。同一時間,緊急聯繫心臟血管外科。
病人妻子帶著充滿希望的眼神看著我:「聽說你們醫院的心臟科最強,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救我先生的!」
真心不希望讓她幻滅,但我必須帶她面對現實。用嚴肅的態度看著她:「你們沒有聯繫就這樣轉過來,沒有死在路上,過了一關。沒有聯繫這件事情,其實非常危險,但現在沒有時間跟妳唸這個。我們還有很多關卡要過,但不確定老天給我們多少機會和時間。從電腦斷層看起來,很危險⋯⋯」
話還沒說完,心臟血管外科醫師直接我從身後插話進來:「XXX的太太嗎?現在只有馬上開刀,沒有別的選擇,目前最好的狀況就是手術成功,但要洗腎一輩子,可能有很大的機會會死在刀台上。妳先過來簽。」
病人妻子剛剛還殘留希望的笑容瞬間僵掉,一邊看說明書、一邊簽字、一邊輕聲地碎唸:「他自己要承擔!高血壓都不看醫生吃藥,講都講不聽⋯⋯」
同仁很迅速地、一路上帶著急救工具,護送病人到開刀房,過了一關,還有一關⋯⋯
當我要準備下班的時候,經過往生室要運送遺體離開醫院的出口,工作人員肅穆地將遺體移到禮車上,旁邊頻拭淚的,就是方才的那位太太。
在醫師的行醫求學路程,有很多疾病教會醫師謙卑、看見自己能力限度,主動脈剝離就是其中一個。很想上前安慰她,卻又想不到最適切的話語⋯⋯
陽明大學醫學系畢業,歷任台北榮總實習醫生、台大急診醫學部住院醫師、振興醫院急診醫學部住院醫師、總醫師、主治醫師、臨床技能中心主任。擁有美國ECFMG認證USMLE醫師執照、曾任北美洲台灣人醫師協會南加分部理事。現任振興醫院急診醫學部主任、衛福部原住民健康諮詢委員會委員、台灣原住民醫學學會理事、台灣急診醫學會公共事務委員會委員、《醫師好辣》等健康談話性節目固定來賓、原住民族電視台節目Uninang健康站主持人,並出版《布農族・法莉絲》系列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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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常不認老,但被時代潮流推著往前,半點不由人!從2003年投入電視新聞產業,到現在很多觀眾都把目光移轉到網路上各種新媒體平台,產業衝擊之大我輩中人心知肚明,早已有不少優秀同業轉換戰場,我則遲至去年底才開始進入podcast市場,有了很不一樣的媒體新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