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初心——紀念親愛的周明淵主任

在主席排刻意空出一張椅子，那是振興醫院前內科部主任周明淵的位置。

 

那天的「感控會議」在主席排刻意空出一張椅子，那是從疫情一開始，院內成立防疫小組之後，任職感染科也是前內科部主任——周明淵主任的位置。疫情後期，他突然卸下醫院防疫指揮幹部的責任，接著門診表、值班表也都修改掉他的名字，因為舊疾復發。那天經過急診住院時，可以感受到狀況非比尋常。

 

看著那張空著的椅子、還有潔亮到反光的桌面，這座位已經幾個月沒有人坐了。醫護同仁每天在醫院看盡生老病死，但醫護也是人也終將有謝幕的一天。盯著盯著，我的思緒穿過椅背、衝破椅背後面的牆，來到十多年前，剛到振興醫院的時候。

 

第一次參加內外科聯合討論會，會中，為了一個爭議個案，大家各執其詞、討論音量也逐漸變大、快到面紅耳赤的程度了。不知哪來的勇氣，我舉手、站起身、拿起麥克風：「我是新來的住院醫師⋯⋯」偌大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對於大家的反應，有點卻步。這時我深呼吸，心想都已經發言了，就說下去吧！

 

「來到這個醫院之後，馬上就愛上這裡。我喜歡醫院的⋯⋯、還有⋯⋯；還有⋯⋯。對我來說，這裡太棒了！不只對醫生，對病患來說，整個醫院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這個病例拿來討論，就是因為他讓我們學習到很多，然後從這個經驗讓我們繼續往前走。誰吃燒餅不會掉芝麻，桌子擦乾淨，船舵掌穩，我們在同一艘船上繼續手牽手往前行。」我說。當時院內大老們覺得感動，也隨之分享了一些感想、平時聽不到的話語。會後，神經外科的主任攔住我：「妳剛剛說得很好！的確很感人！但是我倒要看看十年、廿年後的妳，是不是還是一樣？」

 

我沒有回話，故作鎮靜，給他堅定的眼神，可是心中也開始猶豫、審視自己。

 

那時候，周主任突然從後面插話：「丫頭，勇氣可嘉！我看妳眼神清澈善良，妳一定不會忘記初心的！不要理他，他就是太務實了，外科醫師嘛！不要被他影響。」像小女孩遇到救星一樣！我笑了！

 

這時，耳邊突然響起和周主任最常有的對話：「主任好！」（很難想像其實我也會發出高八度的撒嬌聲音）

 

「說吧！這次什麼case？」周主任用冷冷的、眼神死的聲調說著。

 

「75歲的臥床婦人，因為喘來急診。」

 

「有發燒嗎？」

 

「體溫是有一點點高！chest X-ray有cardiomegaly、pulmonary edema、也隱約有pneumonia patch。 WBC和CRP很高！還有UTI。」（chest X-ray 胸部X光；cardiomegaly 心臟肥大，可能心臟衰竭的表現；pulmonary edema 肺水腫，可能心臟衰竭的表現； pneumonia infiltration 肺炎浸潤； WBC 白血球；CRP C 反應蛋白，一種發炎指標； UTI 尿道感染。）

 

「插管了嗎？」

 

「是！」

 

「會診了嗎？」

 

「會了幾科，但是沒有⋯⋯」

 

「好吧！那怎麼辦呢？這麼多問題，沒人要收（病人）！收吧！不然呢？但是下次不用撒嬌。」

 

周主任才是那位力行「初心」的人。總是盡心盡力地照顧在生死交關的病人，為病人跟死神交戰；而這次換他面對⋯⋯

 

「田主任，急診這邊有沒有什麼事要說？」此刻我猛地被拉回現實，正在開的防疫會議。

 

「周主任！我不會忘記初心的！」拿起麥克風，我在心中這麼說。

 

「沒有！」我努力掩飾自己的出神和狀況外，也左右觀看，希望沒有人察覺到我和周公（此周公非彼周公）約會了。

 

隔了幾天，在醫師群組裡，應該是他的家人用他的帳號，留給大家在他最後意識清楚、還能執筆的文字：「我在1999年到振興任職，歷經SARS、院內肺結核感染，再到新冠肺炎。在振興的21年，完成了許多任務，培養了堅強的感控團隊，也認識了許多傑出的同仁。很榮幸在振興與各位同行，許多與你們有過的點滴，是我人生最美的記憶。也感謝蔡振華主任以及護理師團隊在我住院這段時間細心且無微不至的照顧，陪伴我勇敢地面對未知的力量。我想謝謝魏院長與大家，在我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帶來的關心與問候。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請容許我選擇靜靜地離開，也祝願諸位在未來的日子一切順心，平安喜樂。　周明淵」

 

謝謝您！永遠的周主任！周爸，我會繼續以您為榜樣！不忘初心！